民营老板李继东开办企业安置患有艾滋的戒毒者,一度破产,在政府资助下,探索民办公助的戒毒模式
核心提示
李继东花费百万巨资,在云南思茅开设工厂,为患有艾滋的戒毒者提供一个与毒品隔绝的环境。由于只有单纯社会力量的介入,李继东的救助曾一度濒临破产。
在思茅政府的重视下,其为李继东提供600万资助和一个铜矿开采权的政策优惠,使其在民办公助的模式下,依旧为戒毒者提供“重生”机遇。患有艾滋的戒毒者在重生厂虽然过着半军事化的生活,但他们每天也有适当的娱乐休闲。本报记者浦峰摄因缺乏政府资助,李继东因戒毒防艾亏损100万。
本报记者钱昊平云南思茅报道
1月13日,小罗在扎布眼前死去。
死亡前,小罗全身溃烂,发出臭味。扎布知道,小罗死于艾滋病。和小罗一样,扎布也是一个携带艾滋病毒的戒毒者。
小罗和扎布曾生活在一个共同的家中———云南思茅市重生预制板厂。那儿生活着183个艾滋病人,9成以上都有吸毒的历史。扎布说,“在重生,能感到家的温暖。”这是让李继东感到宽慰的。
民营老板李继东已在民办戒毒的道路中摸索了5年。2002年,他与思茅市强制戒毒所合作,创建了重生厂,让吸毒者戒毒后自愿到重生预制板厂工作,远离毒品,从而降低戒毒后复吸率,弥补现行戒毒方式的不足。
由于接受携带艾滋病毒的吸毒者,李继东的工厂无法开展正常经营,1年后破产。他的百万家产消耗殆尽。
思茅市政府得知后决定给予财政支持,并在2005年6月3日市长办公会上决定,凡在思茅市强制戒毒所戒除毒瘾强制戒毒期满的HAV感染者,只要本人提出申请,都可以送到重生预制厂关爱治疗。
李继东的多年心得是,民办戒毒是整个社会戒毒系统中一个有力补充,它能有效地降低吸毒者的复吸率,“但是民办戒毒必须要有政府支持。”
寻找患有艾滋的戒毒者
由于从小对毒品危害的了解,李继东与戒毒所合作建立重生预制板厂,安置患有艾滋的戒毒者。
扎布33岁,思茅下辖澜沧县人,15岁时染上毒瘾。思茅是全国七大毒品通道之一,250万人口中,吸毒人员超过4000人。
扎布曾三次被强制戒毒,“每次出了戒毒所后,看到朋友吸毒,我就复吸了。”
杨明翔知道在思茅,像扎布那样的复吸者很多,他曾眼看着一个吸毒人员重复8次走进戒毒所。
杨明翔是思茅市强制戒毒所所长。他说,云南省第一劳教所连续多年对劳教戒毒人员的统计是复吸率为85.“法律规定强制戒毒的最长期限是一年,多关一天都是非法拘禁。”2002年,杨明翔在思考找一个企业接纳走出戒毒所的人员,既给他们创造一个没有毒品的环境,也减少他们回归社会后别人对他们的歧视。
杨明翔没有找国有大企业,“听说职员吸毒、有艾滋,他们就要辞退的,现在让他们吸收是不可能的。”
他想到了私交很好的朋友李继东,1967年出生的李继东依靠开修理厂、代理牛奶产品,在2001年已经是个百万富翁。
李继东的父亲是名老缉毒警察,他自小就对毒品的危害有所了解,而1999年一个吸毒朋友的死亡,对他也产生过震撼。
没怎么多想,李继东就答应了。2002年他成立了一个水泥预制板厂,专门承包人行道的铺设工程。通过这个厂来安置那些走出戒毒所的人。
走进重生厂的人员都是自愿的。在工厂运作前,政府正宣传艾滋病预防活动,李继东就带他厂里的这35名员工,做了艾滋病毒检测,结果有26个是感染艾滋病的。
不到10分钟,没有感染的9个人都走了。
李继东看到那26个人有痛哭的、有喝酒的,有些就说不想活了。他觉得更应该收留这些人了,“有艾滋的吸毒者出去后一旦复吸,交叉感染的机会更多,社会危害性更大。”
杨明翔获知后也支持李继东的想法,并改变了一开始吸收吸毒者的想法,他们开始吸收有艾滋病的吸毒者,因为这比吸毒者的危害更大。
两年耗尽100万
由于社会歧视,李继东的“重生厂”日渐入不敷出,最后亏损了100万。
在重生厂,李继东实行半军事化管理。每天早晨6点半,重生厂的学员准时起床,7点跑步。“因为他们特殊,曾经都是瘾君子,必须强化训练,稍有松懈,他们就有可能旧病复发。”
李继东在里面可谓一言九鼎,学员要出去买东西必须得到李继东的同意,而且是五人一组才能出去,这是为了互相监督。
李继东知道,他们到了社会上可能就是一颗颗的定时炸弹。
“他们是有点怕我,因为他们欠我的,尊严是我给的。”一头短发、皮肤黝黑、身材粗壮的李继东说。
2003年时,学员增加到60多名,原来地点容纳不下,李继东设了第二个点,现在183名学员生活在四个点。
学员增多之时,重生厂也潜伏着生存的危机。
一些合作单位因为预制板厂的工人曾经吸毒,不愿意把工程交给李继东。2003年下半年,重生厂的活开始少了,李继东为此感到不安。
还有让他不安的就是学员们的工作状态,有些人从小就没有干过活。也有人散漫惯了不愿干活,这造成了工程进度的缓慢,很多工程不能按时完成。
重生厂开始入不敷出。2004年下半年,曾经红火的预制板厂已经有名无实,李继东花完了100多万元的积蓄,还背上了一身债务。
拆卖铁门只为糊口
在李继东最绝望的时候,他卖了厂里的铁门和汽车,来维持戒毒所的生活。
李继东开始借钱度日。“那时候真叫绝望。”
借债的时候,李继东坚信自己能还上,他相信自己挣钱的能力,另一个后盾就是在外面还有很多未结算的工程款。
事实却是他的工程款并非轻易就能要到,至今还有10万没有要回,而他欠朋友的钱也一直拖欠着。
那段时间,李继东的生活跟学员们一样有了上顿没有下顿。
一个外号叫“孙悟空”的学员一直跟随着“东哥”。他记得2004年的某一天,钱都用完了没钱买米买菜,到了下午两三点大家都还没有吃饭。
一筹莫展的时候,“东哥”拉上孙悟空等人到他家里,看有没有剩下的钱,最后连他儿子储蓄罐里的钱都掏走了。
“一共找到了30多块钱。”孙悟空很清楚地记得用这个钱买了一斤猪肉10斤白菜。
第二天,李继东卖掉了拉地板砖的三辆汽车,连铁门也拆掉了卖了300元钱。
最困难的时候,思茅市戒毒所长将工资卡里仅有的3000元钱给了李继东,但因为种种原因,尽管重生厂是戒毒所倡议下的产物,但当时却无法得到政府的资助。
幸好李继东的儿子从小就跟李继东的父母在一起生活,他不用负担,妻子也有自己的工作。
政府资助帮助重生
2005年政府给予李继东600万资助并提供一个采矿权,来维持重生厂生产,但对于采矿收益的监管,政府还未有具体措施。
2004年,李继东撑不下去的时候找到了思茅市分管卫生工作的副市长高颂山,高颂山很快带领卫生、民政等部门视察重生厂,并落实了每人每月100元的生活低保。
思茅市卫生局副局长张永信说,他们在2003年就注意到重生厂了,卫生部门对戒毒所有艾滋的吸毒人员进行跟踪了解时发现他们到了重生厂。
“当时已经濒临倒闭,医疗费没有着落。”张永信说,2004年他和思茅市红十字会写了调研报告送到市政府。
红十字会一份关于重生厂组织艾滋吸毒人员生产自救的报告送到了云南省委书记白恩培的案头,白恩培批示“思路很好,我完全赞成。”
2005年6月3日,思茅市市长沈培平在思茅市强制戒毒所主持第六次市长办公会议,决定2005年、2006年筹措600万支持重生厂建设关爱中心,新建的重生厂产权归李继东所有。
目前,重生厂已经全部翻新,当地财政每年划拨60万元用于学员们生活开支,学员们生病由市政府统一支出。
“每年的医药费近20万元。我也不忍心无限制地花政府的钱。”李继东说。
市政府还决定无偿给李继东一个采矿权,并给予政策优惠。政府要求开矿所得都需用于艾滋病患者的戒毒工作。
“李继东的模式本身是没有问题的,值得推广,但遇到资金的不足,现在政府给予了大量资助,民办公助的模式可以解决他的资金不足,目前是政府输血,产业发展起来以后他们就可以自己造血。”杨明翔对思茅市在戒毒、防艾中创造的民办公助模式很有信心。
杨明翔、李继东都意识到,根据失败的教训,让学员们自己养活自己是行不通的,必须要改变救助模式,雇用健康的人生产,用所获取的利润养活学员。
重生厂目前又接到一起60万元的市政工程定单,预计利润12万元。这一次,李继东已经计划好,他将不再使用厂里的学员劳动,劳动人员全部外聘。
戒毒所所长杨明翔说,每年财政部门和审计部门会对李继东的项目支出进行审计。
但杨明翔表示,对于铜矿开采后的收益如何监管,政府还没有出台具体措施。
动员全社会力量防艾
杨明翔说戒毒防艾必须发动全社会的力量才能起到一定效果。
实际上,并非所有的学员都能安心在重生工厂待下去。
杨明翔从2002年到现在一共向重生厂送了384名学员,现在还剩下184人。有些是承诺永不再吸毒之后走出大门的,也有是自己偷偷跑出去的。
23岁的“大头”2005年4月走进重生厂,一个月之后就跑出去,想再回去吸毒。
趁其他人都在吃饭的时候,他溜出了大门,回到家里,亲戚朋友都不理他,受到歧视后他又回到了重生厂,觉得还是重生厂的环境好。
他觉得自己的出走对不起李继东,现在决心把毒瘾戒掉报答“东哥”。
按照李继东的说法“他们出去后我们还要跟踪观察,一旦发现吸毒就举报让公安抓进强制戒毒所。”
但思茅市强制戒毒所所长杨明翔表示出去后能控制得住的就很少了,这些年发现20多人走出重生厂之后又开始复吸被送进了戒毒所。
“我们和李继东只能提供民办公助的模式,但戒毒防艾不是李继东一个人能完成的,也不是公安机关一家能完成的,必须发动全社会的力量,让更多的人来参与此事。”杨明翔坚持认为吸毒人士回归社会后很难保证不复吸,最好的办法是远离毒品环境。他希望李继东这样的民间戒毒模式能不断成熟,在更大范围内推广。
2005年,李继东被国家禁毒委员会和中宣部联合评为“民间禁毒十大人士”。
2006年4月,公安部副部长张新枫到重生厂视察时指出,李继东事迹令人敬佩,如果有更多的像李继东这样的人,就能彻底改变云南毒品蔓延的势头。
有了政府的资助,李继东现在的步子迈得更大了,他的眼光不仅只看重生厂内,已经放眼到整个思茅地区。他组织队伍帮助政府调查吸毒者的复吸情况。
现在,李继东的队伍每年能举报两三百例吸毒者。虽然对思茅每年2000左右接受强制戒毒的吸毒者来说,李继东的作用有限,但是,李继东说,在政府的不断帮助下,民办队伍的规模会越来越大,“从长远来看,复吸率的难题还是能得到控制的。”(来源:新京报)